访谈场景 <

下午三点，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会议室的长桌上，桌上放着三杯冒着热气的茶，访谈本摊开，录音笔的指示灯亮着。本次访谈围绕法人在公司环境侵权中承担责任的依据展开，邀请到法学教授张明、环保律师李静，以及曾受环境侵权影响的社区居民王桂芳作为访谈对象。

访谈对象

- 张明：法学教授，研究方向为环境法与民法，著有《法人环境责任研究》。

- 李静：环保律师，从业10年，代理过多起环境侵权公益诉讼案件。

- 王桂芳：55岁，某化工企业周边社区居民，曾因企业排污导致农田受损。

访谈实录

一、基础概念：法人为何要为公司的行为负责？

访谈者：首先想请教张教授，普通人可能觉得公司出事，老板负责是天经地义的，为什么法律上要强调法人这个主体承担责任？这和自然人侵权有什么本质区别？

张明：（轻轻放下茶杯）这个问题要从法人的本质说起。法律上，法人是拟制的人——它不是血肉之躯，但法律赋予它独立的人格，能像自然人一样享有权利、承担义务。比如这家化工企业，它有自己的财产、名称和组织机构，能独立签订合同、参与诉讼。当它造成环境侵权时，责任主体自然是这个法人，而不是老板个人。

访谈者：那有限责任呢？不是说股东以出资额为限承担责任吗？环境侵权往往赔偿金额巨大，有限责任会不会让受害者得不到充分救济？

张明：（微微前倾身体）这正是关键。有限责任是公司制度的基石，但它不是绝对的。在环境侵权中，如果股东滥用法人独立地位——比如把公司财产和个人财产混同，或者为了逃避债务故意让公司空壳化——法院可以刺破公司面纱，让股东承担连带责任。这叫法人人格否认，就是为了防止有限责任变成避责工具。

访谈者：李律师，您实务中遇到过这种情况吗？

李静：遇到过。去年我们代理过一个案子，某化工厂老板把优质设备转到自己名下，公司只剩一堆债务，结果污染了周边水源。我们起诉时申请了人格否认，最后法院判决老板和公司共同赔偿。说白了，法律不允许你用公司的壳子干坏事，还躲 behind 有限责任。

二、环境侵权的特殊性：为何对法人责任更严格？

访谈者：王阿姨，听说您家附近的化工厂曾因为排污影响农田，能和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况吗？

王桂芳：（叹了口气）那是前几年的事了，厂子排的废水又黑又臭，浇到地里庄稼全死了，连井水都不能喝了。我们找厂子，他们就说公司是独立的，找法人去，可法人是个啥？我们老百姓哪懂这个，就知道地荒了，水不能喝，找谁都没用。

访谈者：李律师，从法律角度看，环境侵权和其他侵权（比如打碎邻居的花瓶）有什么不同？为什么对法人的要求更严格？

李静：环境侵权有几个显著特点：一是持续性，污染不是一次性的，比如土壤污染可能持续几十年；二是隐蔽性，很多损害要过很久才显现，比如重金属积累；三是举证难，受害者很难证明是这家公司排的污导致了损害。所以法律不能按普通侵权谁主张谁举证来办。

访谈者：那举证责任怎么分配？

李静：法律规定举证责任倒置——公司得证明自己没侵权，或者损害和排污没关系。比如我们告化工厂，不用先证明他们的污水流到了我家田里，而是让他们证明污水没超标或者和我家庄稼死没关系。这对受害者来说太重要了，不然老百姓怎么跟大公司斗？

张明：补充一点，环境侵权适用无过错责任。也就是说，不管公司有没有故意、有没有过失，只要它污染了环境，造成了损害，就要担责。这和普通侵权有过错才赔完全不同，就是因为环境风险太高，必须严格预防。

三、法律依据：法条如何支撑法人环境责任？

访谈者：张教授，具体有哪些法律条文规定了法人的环境侵权责任？

张明：核心是《民法典》第1229条到第1235条，专门讲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责任。第1229条明确：因污染环境、破坏生态造成他人损害的，侵权人应当承担侵权责任。这里的侵权人，主要就是法人或其他组织。还有第1191条，用人单位的工作人员因执行工作任务造成他人损害的，由用人单位承担——企业排污，肯定算执行工作任务。

访谈者：那《环境保护法》呢？

张明：《环境保护法》第65条更直接：环境影响评价机构、环境监测机构以及从事环境监测设备维护、污染治理等机构，在有关环境服务活动中弄虚作假，对造成的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负有责任的，与造成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的其他责任者承担连带责任。这里虽然没直接说法人，但从事这些活动的主体基本都是法人，连带责任意味着受害者可以告所有相关方，赔偿更有保障。

访谈者：李律师，您觉得这些法律在实务中够用吗？有没有落地难的问题？

李静：条文是够的，但执行有难点。比如生态环境修复赔偿，很多公司赔了钱，但污染的土壤、水体没恢复，法律只说要修复，但怎么修复、谁来监督，规定得不够细。还有惩罚性赔偿，虽然《民法典》第1232条规定了故意污染环境、破坏生态造成严重后果的，被侵权人有权请求相应的惩罚性赔偿，但实践中故意很难认定，公司往往辩称排污是操作失误，最后很难适用。

四、实务困境：公司消失了，责任谁担？

访谈者：王阿姨，当时化工厂后来怎么样了？赔偿落实了吗？

王桂芳：赔是赔了点，但地还是不能种，厂子说没钱了，就注销了。我们找以前的老板，他说公司没了，我哪有钱赔？你说这算什么事？

访谈者：李律师，公司注销了，法人资格没了，环境侵权责任是不是就消失了？

李静：（皱眉）当然不是。公司注销前，必须清算。如果清算时没通知债权人（比如受污染的居民），或者虚假清算，转移财产，那么股东、实际控制人要承担赔偿责任。我们刚接的一个案子，某矿业公司注销后，发现矿区有重金属污染，我们就起诉了原股东，法院判决他们在出资不实的范围内赔偿。

张明：还要注意法人合并、分立的情况。比如公司A污染环境后，分拆成B和C，那么B和C对A的债务要承担连带责任。法律就是要堵住这些钻空子的漏洞，让法人责任终身追责——只要损害存在，不管公司怎么变，总有人要负责。

五、责任承担：除了赔钱，还能做什么？

访谈者：如果法人被判承担环境侵权责任，具体要承担哪些形式？

张明：主要有三种：一是财产责任，比如赔偿受害者损失、修复生态环境的费用；二是行为责任，比如停止侵害、排除妨碍——必须立即停产整改；三是惩罚性责任，就是刚才说的惩罚性赔偿，目的是让企业不敢再犯。

访谈者：李律师，您代理的公益诉讼案件，是不是更强调生态修复？

李静：对。普通侵权诉讼可能主要赔钱，但环境侵权不一样，钱赔了，污染还在，老百姓还是要受害。所以我们做公益诉讼，核心诉求往往是修复。比如去年告某造纸厂，我们不仅要求赔偿500万，还要求他们用这笔钱治理河道，现在河水已经能养鱼了。

王桂芳：（突然插话）要是厂子一开始就不排污，不就啥事都没了？现在说这些有啥用？

李静：王阿姨说得对，预防比治理更重要。所以法律还规定了环境信用评价，企业排污超标，会被列入黑名单，贷款、招投标都受影响。还有环境责任保险，企业必须投保，一旦出事，保险公司先赔，避免企业赔不起跑路。

六、未来展望：如何让法人责任长出牙齿？

访谈者：张教授，您觉得当前法人环境侵权责任制度，最需要完善的地方是什么？

张明：我认为是执行力度。法律条文已经很完善，但有些地方执法不严，企业违法成本低。比如一个化工厂，违法排污罚款10万，但整改要花100万，它可能宁愿交罚款也不改。所以应该提高罚款数额，按日计罚——今天排污罚10万，明天还排再罚10万，让它罚到肉疼。

访谈者：李律师，从律师角度看，如何帮助受害者更好地维权？

李静：首先是证据意识，受害者要及时拍照、录像，保留污染样本，找第三方机构检测。其次是抱团维权，单个老百姓力量小，联合起来起诉，或者通过公益组织、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。最后是善用法律工具，比如申请禁止令，要求企业立即停止排污，避免损害扩大。

王桂芳：（小声说）要是法律能早点这样，我们也不用遭那么多罪了。希望以后那些厂子知道，排污是要坐牢的，不是赔点钱就完事。

访谈后的总结思考

三个小时的访谈结束时，夕阳已经西斜，窗外的天边泛着橘红色的光。张教授从法理层面拆解了法人责任的法理根基——独立人格与有限责任的平衡，李律师用鲜活的案例展现了法律在现实中的落地困境，而王阿姨的朴素话语，则戳中了环境侵权中最痛的民生痛点。

法人环境侵权责任的依据，从来不是冰冷的法条，而是对谁污染，谁负责这一朴素正义的回应。当法律赋予法人独立人格时，也必然要求它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——尤其是环境这种涉及公共利益的领域。从人格否认到举证责任倒置，从无过错责任到惩罚性赔偿，法律正在编织一张越来越严密的防护网，试图让法人责任不再是纸面上的权利，而是受害者能真正握在手中的正义。

但正如王阿姨所言，预防比治理更重要。或许，未来法人环境责任制度的完善，不仅需要更严的法律、更硬的执法，更需要企业从被动担责转向主动守法——毕竟，绿水青山不是靠赔出来的，而是靠守出来的。